阿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,长贵听她说完,就笑着点了点头,小声说了几句话。阿银很高兴,行了个礼,告别的时候还一再谢他。

淑宁看着,倒有些觉得似乎是阿银在托长贵帮什么忙,不过巧云在旁边绞什么帕子呀?她出声问道:“巧云姐,你在做什么?”

巧云这才发现淑宁站在她后面,忽地涨红了脸,支唔了两句,就听到长贵走进来说:“咦?姑娘,巧云,你们怎么在这里?”

巧云咬咬唇,冷笑道:“我跟姑娘怎么不能在这里?难不成你鬼鬼祟祟地做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?”

长贵很奇怪,就问:“我只不过随口问一句,哪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?”

巧云不语,继续绞着帕子。淑宁觉得她那块真丝帕子都快被绞碎了,这很明显是巧云在吃醋,奇怪,她什么时候看上长贵的?

为了挽救那块可怜的帕子,淑宁主动问道:“长贵哥,你方才在巷子里跟阿银姐说什么来?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?”

长贵笑道:“也没什么,阿银姐家里台风的时候遭了灾,没法再打渔为生,就全家搬到城里来了,如今在外头赁了间破房子住,阿银姐说我认识人多,让我帮她家找个好些的房子。”

淑宁听了便抿着嘴笑道:“既然如此,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了,免得某人心里不乐意。”

巧云又涨红了脸,狠狠地道:“姑娘说的什么话?!谁心里不乐意了?!”

淑宁掩着嘴偷笑道:“我又没说是你,你怎么就自个儿认了?”然后便跑了,隐隐约约地,听到后头巧云气急了跺脚,还有长贵柔声对巧云说着什么。

淑宁跑到上房,佟氏见她这样便说:“怎么这样疯疯癫癫的?什么事这样好笑?”淑宁便把方才的事告诉了她,佟氏听完道:“长贵和巧云什么时候看对眼的?我还为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呢,既然如此,我也不必多事。巧云是个好姑娘,回头我问问他们,若是两厢情愿,就尽早办了吧。”

淑宁点点头,想起另一件事:“阿银姐家里遭了风灾,怎么不曾听她提起?我们要不要帮忙?”佟氏道:“先看看再说,她既然不提,自有她的道理。”她顿了顿,又说道:“怪不得她那次从家里回来,就再没提过要告假回家看看,原来她家人已经搬进城里来了。”

淑宁又问道:“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为什么阿银姐不肯说呢?长贵哥知道了,也不透露一声。”

佟氏笑道:“长贵最大的好处就是嘴巴够严。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底下人的心思?阿银在我们家,工钱是第一等的,逢年过节,赏封也是最厚。别人倒罢了,偏阿花阿娣两个跟她一样是帮佣,又都是本地人,她两个只是拿二三等的工钱,怎会不眼红?平日里早就有些闲言闲语,若知道阿银家里遭了灾,只怕风凉话是少不了的。阿银也是不想听她们的闲话罢了。”

淑宁虽然早知道她们三人素来有些不和,但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,便有些生气。

佟氏摸摸女儿的头,道:“阿娣的哥哥阿生,如今是你阿玛跟前得用的,额娘是看在他面子上,才容忍她姑嫂二人。对于家中的仆佣,不能那么简单地管着他们的,有的人可以拿财物去掌控,有的要恩威并施,有的要让他们觉得自个儿跟别人不一样,这里头学问大着呢。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,也该知道些,日后额娘再慢慢说与你听。”

淑宁点点头。这大概就是家务管理的中高级课程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淑宁发现巧云心情越来越好,常常脸上带笑,而长贵也时不时地来找她。

说起来现在的屋子不大,在仆佣管理方面也比伯爵府要松得多,只要不弄出丑事来,佟氏便不禁止男女仆役交往,到现在已经有两对男女成了夫妻。

巧云虽然心情愉快,但面对阿银时还是有些不自在,素云曾经打趣过她,她便道:“我也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的。只是长贵哥一向不爱与丫环们搅和,偏对她那样客气,还几次在我面前夸她人好手艺好,你叫我怎么不多心?”

素云道:“阿银年纪比长贵大好几岁呢,况且她立志守节,平日行事也端正。你休要胡思乱想,别让长贵和阿银听见了生气。”巧云低头不语。

素云又问她:“你心里存着这个疙瘩,怎么不问问长贵?”

巧云闷声道:“问了,他说没有别的心思,就是看她与自己姐姐有些像,才肯出力帮忙的。”

素云闻言正色道:“原来如此,你不是家生子儿,因此不知道,长贵他老子娘死得早,是由他姐姐带大的。他姐姐长他八九岁,嫁给了京城府里后街江大娘的三儿子,后来死了男人,伤心过头,一病病死了。那时长贵在奉天,没法送她最后一程,回京以后大哭了一场,从此见到跟他姐差不多年纪的女子,就特别尊重。说起来阿银不但年纪跟她姐姐死时差不多,连长相也有几分像呢。”

巧云听了,便低着头沉思。

过了两天,她主动去找阿银,不但帮她做活,还送了她一件新衣裳。阿银问她为什么,她才脸红红地说道:“从前是我错了,误会了你,就当是向你陪罪。你可不许生我的气。”

阿银笑了:“你这姑娘真爽快,我不生你的气。长贵兄弟很好,你们要好好相处。”

巧云脸更红了,忙转换话题道:“听长贵哥说,房子已经找到了,你还想找个租金便宜的铺子,是要做什么?我能帮上忙么?”

阿银笑了笑:“这个嘛,你以后就知道了。”

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久以后就揭晓了。过了中秋不久,阿银突然提出请辞。

佟氏有些措手不及,便问她道:“究竟是什么缘故?一向做得好好的,你来家快一年了,我们全家都习惯了你做的饭食,你又教会淑宁不少东西,我还准备明年给你涨工钱呢,怎么就突然说不做了呢?若是家里有难处,你尽管说出来,我们自然会帮你。”

阿银向她鞠了一躬道:“太太,不是我不知好歹,我们家和我死鬼老公家,现在都住在城里。夏天刮台风的时候,船都沉了,我阿爹伤了手,不能再做重活,我老爷大病一场,也不能再去打鱼。两家一共七八口人,除了我弟弟还不到十五岁,其他人老的老,小的小,都要靠我一个人照顾养活,日子实在难过。”

她抹了抹眼角,继续说道:“我想着自己还有点手艺,便打算辞了这份工,在外头开个面摊,做点小生意,应该能养活两家人。我知道老爷太太和小姐都是好人,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。”

佟氏听她这么说,也不好再强留,便叫人来结了工钱,又送了她十两银子和几件衣服,阿银千恩万谢。

阿银走前要向众人告别,来到淑宁房间的时候,她满脸羞愧地对淑宁说道:“小姐,我对不起你。”

淑宁吓了一跳,忙问她是怎么了,她便说道:“我要去开面摊,其实也打算去卖你教的那个沙河粉,没有问过你,就拿你的方子去做生意,我实在不好意思见你。”

淑宁闻言怔了一怔,心情很复杂。其实她不是不生气的,但她没有发作,冷静问道:“你如果觉得不对,又为什么要这样做?既然做了,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?”

阿银将自家的情形告诉她听,然后说道:“卖粉面的活不重,两位老母和我弟弟都能帮忙,虽然是小本生意,但凭着我的手艺,就算发不了财,养活两家人是不成问题的。我想了许久,才下了决定。只是这毕竟是瞒着小姐,这样是不对的,如果一声不吭地走人,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,所以才告诉你。”

淑宁在听的过程中已经不再生气了,相比起自己只是偶尔做做沙河粉满足口腹之欲,阿银全家更需要拿它来糊口。食摊在城里有很多,要站稳脚跟,特色是少不了的。阿银也是为了家人着想,谁没有私心呢?这样做无可厚非。

想着想着,她忍不住在心中对自己冷笑,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?沙河粉也是“前人”发明的东西,而不是自己的成果。难道自己也沾染了穿越者的坏脾气,把在现代社会学到的东西都当作是自己独占的私产了吗?有这样的想法,跟她一向看不惯的婉宁又有什么区别?

于是她和颜悦色地对阿银说道:“阿银姐,你不必想太多了,当初虽然是我说的做沙河粉的法子,但你也帮了大忙,不是吗?就当作是我们一起做出来的。何况我也没法做什么生意,若它能帮到你,我也很高兴。你就尽管放心去做吧。”

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我再告诉你个法子,其实除了卖粉面,还可以卖粥。你可以事先煲好一大锅白米粥,然后把肉菜鸡蛋之类的材料洗好切好,有人来吃时,便拿小瓦锅煮一小锅粥,等它滚起,就放材料进去,滚几滚加上盐,就好了,又快又方便,而且很容易。”

阿银高兴得红了眼圈,道:“小姐,你真是好人,以后你想要吃什么东西,尽管来找我。我家住在城南的朱家巷,你说一声,我马上就来做给你吃。”

淑宁摆摆手,置之一笑。

阿银走后,过了十来天,她的粥粉面摊就开张了,生意极好。长贵去看过她几回,回来告诉淑宁,淑宁心里也很高兴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,转眼又是金秋十月。贤宁满一周岁了,早已不是刚出生时的瘦弱样子,小脸蛋胖乎乎的,小手小脚上的肉一节节的,玉雪可爱。他常常瞪着大眼睛看人,也不怕生,若看到别人玩笑,也会跟着“呜呜啊啊”一番。家里准备抓周宴的时候,他终于开口叫人了。淑宁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叫自己“加、加”的样子,觉得弟弟实在可爱之极。

贤宁抓周宴并未大操大办,只请了几家来往较多的熟人。大厅正中摆放了一张大桌,上头有许多物件。有小木刀、书本、文房四宝、珠宝首饰、胭脂水粉、张保的官印和用了多年的马鞭,以及佟氏从花厅拿下来的书画等等,又有客人添了些东西上去,有一些连淑宁看了都觉得万分黑线。

贤宁在桌子正中坐着,四处张望。佟氏很紧张地看着他,小声地引诱他往自己面前的书本和木刀爬。张保闷笑着把妻子拉到身后,看儿子会选哪一样。

贤宁望望四周,终于动了,爬着爬着,却不小心把胭脂水粉给踢到桌下去,弄得一地红红白白。佟氏见状先是松了一口气,然后就瞪大了眼,看着贤宁往马鞭的方向爬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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